今天下午,我们去机场送陈彦君。
当爸爸带她进入机场大厦,你在车上对她挥手的时候,我看到你眼睛里闪着泪光。
正如你回程时说的——陈姐姐来,真是太好了。
她教你找出存在电脑里的资料,教你折纸鹤,教你用她的傻瓜相机拍照,还跟你玩了许多台湾小朋友玩的游戏。
重要的是,她教你怎么和残障人相处。
记得吗?一个礼拜前,当我说有个“听障”的大姐姐要来我们家的时候,你紧张兮兮地问:“我要怎么跟她说话?她会不会好奇怪?”
然后她进门了,送你一只在加拿大买的玩具熊;掀开她的头发,给你看她那长长的伤疤,告诉你有个电脑感应器藏在她的头皮下。
接着她又从胸前挂的口袋里掏出小机器,上面亮着红灯,说她可以选择二十个频道,听外面的声音,好像电影里的“机器战警”的时候,你们都笑了。
你发现原来只要让她看着你的嘴,慢慢说话,她都能听得到。虽然有时候会把话“听拧了”,但是她能马上用幽默化解。
像是她说,有一次高中同学对她讲“佩珍每年发情一次”,她吓一跳,说:“佩珍那么端庄,怎么会像动物一样每年发情呢?”
同学笑死了,说:“你听错了,我是说佩珍每天反省一次。”
也就因为她先用幽默的方法,把她的“问题”告诉了我们,所以大家格外小心地说话,一发现她听错了,赶快换个方式说。
渐渐地,我们找出了好的沟通方法,几乎样样都能跟她讨论了。
当爸爸听到你们在楼上有说有笑,还一起唱歌的时候,真是感慨万千。因为爸爸想到几年前,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,她总是摇头,说没听清楚,要我再说一遍。
隔一阵,她再来,我得把声音放得非常大而低沉,她才能听得到。
再过不久,我们已经不得不改为“笔谈”。
爸爸永远不会忘记,那时她坐在我对面擦眼泪的画面。
一个青春年华,正念高中的女孩,在短短的时间里,突然听不见了,她怎能不伤心?
爸爸也永远不会忘记,她说,当她对同学讲,她因为听不见、跟不上而不得不休学的时候,她班上的同学立刻都哭了出来。
我的眼前浮起一个画面——一群天真的女孩子,围着她,掉眼泪。
这世上有什么友情,比那泪水,更真的呢?
我也记得彦君在给我看的一篇作文里说,当医生宣布她已经聋了的时候,她转身,看她妈妈。
她妈妈一句话也没说,只是看着她,张开双臂。
于是,她扑进妈妈的怀里,母女相拥而泣。
我还记得当她错过残障生甄选时的沮丧,我也记得后来在中山女高的奔走下,她终于得到再一次甄选的机会并考取辅大时的快乐。
所以当我听见你们嬉笑的声音时,心中想到的竟然是彦君姐姐的父母、师长及同学。
是他们的爱,帮助她度过艰苦的岁月。
在台湾有位残障的刘侠阿姨说得好——
上帝创造了有缺陷的人,让人间的爱能在那里显现。
爸爸也曾经在书里说过——
上帝的不公平,让我们用人间的爱来填平。
看看!彦君姐姐不是活在大家的爱里面吗?
她在电脑网络上认识了加拿大的一个学生,那人就邀请她去加拿大玩。
于是,她上了飞机,去了多伦多、去了魁北克、去了尼加拉瀑布,再应我们邀请,来纽约,看了大都会美术馆、世贸大楼、自由女神,还上了帝国大厦的顶楼……
她的世界不但没有因为残障而变小,反而变得更大了!
相同的,她的内心世界也非常宽广。
自从听不见,她的观察变得更敏锐,文笔也更为深入。她写一家人去阳明山喝茶,才一下下时间,从屋里走出来,觉得山边的小草又变长了;她写夕阳下的云,怎么流、怎么滚,好像能滚出一种云的声音。
高三那年,她的两千字文章,已经在联合报发表,而且写得生动感人,我特别告诉她:“你写得比我好。”
所以,当她度过那段突然失聪的痛苦之后,甚至拒绝接受“电子耳”的手术,她说:“这个世界的声音我都听过了,我把爸爸、妈妈以及所有深爱的人的声音藏在心中,现在我不懂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要重新听到。”
直到有一位护士对她说:
“彦君,你还没听过自己小孩叫妈妈吧?如果不开刀,你可能永远都无法了解那份感动与喜悦。”
她才决定接受手术!
爸爸今天在机场,为她办了报到手续,航空公司特别在登机证上注明她是“听障”,又给我一个通行证,使爸爸能送她到登机门。
一路上,每一关,知道彦君姐姐是听障,都给她特别的礼遇,对她露出温馨的笑。
她真是让爸爸妈妈见到好多好多,见到一个积极快乐的她,见到一个充满爱的世界,也见到总是要大人牵的你,居然懂得照顾彦君姐姐,拉着她,过马路了。
我们知道你将来可能出去住校,可能面对不同的环境,
我们希望你能有大的弹性,适应各种的状况。 |